明滅

与豆腐 @得欧福合作 ，正式版刊于东京食尸鬼吧吧刊

カネトー

甜美的刹那

0：58.39

是清晨五点的鸟鸣将她从绵延不绝的饥饿中唤醒。

董香挣扎着要不要马上起床。夏天的阳光并不吝啬，天一会就亮了，不像冬天总是磨磨蹭蹭的。

这种学生式日复一日的苦难得到高中毕业才能真正解脱，就算她的人生刚颠覆过一次也未能幸免。

整个晚上，董香都因为饥饿的关系而没能睡好。

也是在变成喰种之后，她才理解这样的生理现象有多无可奈何，今天要是再不好好进食、光靠着方糖敷衍，身体将做出更剧烈的反抗直到她向本能屈服为止。

已经第十五天了，从失事、醒来到复课，董香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被植入赫包这件事。

事实上，半喰种在现今社会中并不少见。有一小部分的人主动向政府申请赫包移植，继CCG执行Qs计画后又过了七年，人工的半喰种逐渐受到群众认同，以非喰种搜查官的身分，在遵守诸多条件限制的情况下，他们可以合法使用赫子，某种程度上解决了失业危机，为社会制造近五十种前所未有的新型职业。

可董香发现，自己并不能够如那些半喰种一样吃下正常食物，她在喝第一口果汁的当下觉得自己生生咽下一口沙拉油，喷得整床被子都是，将隔壁床的病人吓了一跳。

最先令她崩溃的是味蕾的瓦解。

董香有个小乐趣，就是在上学途中买有着多样小菜的便当当作午餐，加上依子长期只吃面包、甚至不吃午餐的缘故，董香对午餐就更加执着了。然而现在，就连一口饭的味道都忍受不了，她还不肯把自己归类为喰种只不过是身体出了问题——并不是在自欺欺人，而是真的不认为自己是喰种。

「董香，为什么妳要把炸鸡吐出来呢？」

「……因为它好恶心。」

依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，还有便当盖上的炸鸡，依子欲言又止了一会，然后告诉董香，吃不下的话就不要吃了，对身体不好。

董香当时并不晓得依子这番话的含意，以前她一直在强迫依子吃东西，董香本来想将没怎么动过的便当推给依子，但对方以没食欲的理由婉拒，那一个价格略高的便当也就被附近的同学瓜分殆尽了。

从洗手间出来时，董香与小一届的学妹擦身而过。在四目相对的瞬间，对方的眼睛看上去美味极了，萌生这个念头之后她踅回隔间里吐了出来。

除了透彻的瞳孔，女孩白皙的手臂、裙摆到膝盖那段丰腴、藏在衣领下纤细的锁骨，都令她胃口大开。

盯着同性的身躯迟迟无法移开目光的自己，就像个怪物。

越意识到口欲的贪婪便越发自卑，可这是没办法的事，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妙香味往昔未曾察觉，闻着闻着就想凑上前撕开她们细致的皮肤，那味道一定十分美好。

董香不敢把这些念想告诉依子，她觉得自己变得很恶心，竟然想吃人，就跟喰种一样。

10：06.71

经常消费的咖啡厅变得有些异常。

应该说，自从身体产生剧变之后，她才意识到异常的存在。

以为喰种数目骤增，实际上他们早就在她的生活当中，例如咖啡厅那名性格温柔、有些扭捏的工读生，其实也是喰种。

以前他们并不作多余的交谈，店里的其他人都喊他金木，于是董香需要续杯的时候也会招手呼唤他的名字，加上结帐，他们的交集仅此而已。

是金木看出了她身体上的不适，悄悄将她领至二楼。

他试探性地嗅一下，有些诧异。

「妳身上已经……有喰种的味道了。」金木疑惑地望着她，「可是法律不是规定未成年不能做赫包移植手术吗？」

在会客室里，董香十分焦虑，她不停伸手去挠自己的背。被他这么一问，仿佛真有什么独立的个体生命寄生于肩胛骨的位置，正蠢蠢欲动。

「喂……你的意思是，我真的……变成喰种了？」

董香不可置信地问。

金木虽然确定她身上有赫包，这种情况应该算是半个喰种了，可无法下咽人类食物的半喰种至今尚未听说。社会上合法的半喰种仍频繁地出入一般餐厅。

「妳这阵子有发生过什么事吗？」

「我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了……」她记忆中的冲击正不断流失，「然后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，身体就变成这样了，我……被移入赫包了？」

「……是的。」

一语惊醒之后，董香的眼神失了焦，金木对她的绝望也束手无策，她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，然后猛然冲刺、再转身由背朝墙壁撞击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。

「董香小姐！」

金木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吓怔了。

她发了疯似地不断重复这个动作，又抓起尖锐的东西往自己肩胛骨的位置刺下。

董香以为只要破坏皮肤底下那块发热的异物就行了，可无论用什么东西，笔、钥匙、叉子还是剪刀，都徒劳无功，皮肤变得坚不可摧，就像面强化玻璃。

金木勉强抓住她的双手，一条腥红带有鳞片的触手从后腰处刺出了他的制服、将情绪失控的董香牢牢圈了起来。

是赫子，她在Youtube上看过喰种的相关视频，她是认得的，再看金木的脸，他的眼眶周围布满了血脉、双眼变得黑中带红，与在医院醒来的第一天、透过镜子看到的自己异变的左眼如出一辙。

她激动地流下泪来，一次次的挣脱失败，使自己更加狼狈不堪。

「别碰我！」董香痛苦地说，「我一点都不想变成跟你们一样的怪物！」

因为方才的激烈举动，饥饿感变本加厉，感觉脏器全扭在一块、须臾肝肠寸断。

金木小心翼翼地松开了赫子，但依旧握着她的手。

他不晓得该怎么安慰这名崩溃的歧路者，一生下来就是喰种的金木，是无法体会这种心情的。他已经习惯了人肉的腥甜，连腐败也充满诱惑。知道如何避免生不如死的饥饿，也学会向人类为主的世界低眉顺眼。

董香表现出来的排斥太过强烈，就像要完全否定喰种的存在。

「对不起……」

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，金木忍不住想向她道歉。

其实那不是任何人的错。

「妳原本的生活，一定非常幸福吧……」

19：44.01

透过金木的引荐，董香也去那里打工了。

古董是那间咖啡厅的名字，起初她不太好意思问店长为何要取名为古董，于是就问金木，结果他也答不出来。

除了水，咖啡是唯一能与人类共享的美味。

董香本来分不太出单品之间的区别，托半喰种之福，味觉敏锐了许多，店长花了一些时间教会她如何挑选咖啡豆与沏咖啡，上工时也有金木在一旁辅助，因此她实习的时间没想像中来得久。

可董香觉得，自己到底不适合餐饮业。虽然身穿制服、站在镜子前的那几秒的确充满干劲与一种无以名状的自信，但随着杯盘的粉碎次数，证实她是个粗枝大叶的人。就算金木说因为她的加入，店内的气氛往好的方向改变了，董香仍感到心灰意冷。

有年轻可爱的女服务生对咖啡厅而言多少有加分作用，何况董香也不是笨到无可救藥的地步，然而只要她意识到自己添麻烦的次数，就头痛不已。

来这里帮忙，表面上是一份工作，实则是加入二十区的喰种互助组织。

就算喰种的身体日渐成了社会资源，喰种也很难在这种严峻的社会环境中自力更生。

金木告诉她，并不是所有喰种都有办法自行捕食，而在他们的世界里有非常明显的地盘画分，也就是所谓的「喰场」。

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守住「喰场」，要是被别人夺走了，日后要猎取食物就会变得非常艰难。然而还是有许多弱小的喰种没有「喰场」，安定区、也就是古董咖啡厅的人会义务性地采集尸体，提供给他们。

第一次听到这些事的时候，董香了解到喰种终究得靠蛮力解决事情，是无可避免的无尽杀戮，然而在这层惨忍的背后，也看到了他们对同伴无私的善意。

虽然感受得到赫包的存在，但她还不知该如何催动赫子。

有时肩膀出奇痛痒，好像随时有东西要窜出皮肤，却又什么都看不到。

金木暂且接下教导她使用赫子的任务，然而就像服务之于董香，教导之于他是十分棘手的，金木没办法在实际上让董香受到多大的伤害，因为心中会过意不去。当初四方对他的训练，他不知道该怎么运用到董香身上。

「赫子其实就是身体的一部分……羽赫的话，大概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吧？」

「我又不是鸟，哪会知道长翅膀是什么感觉。」

「啊……说得也是。」金木有些苦恼，「妳试着想像一下？把力气集中在背部——」

董香似懂非懂，依言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到肩膀那附近。

金木伸出手，想让她加深赫包位子的印象，然而就在他触碰到董香的一瞬间，她的背爆发出了红色的火焰，并在极短的时间内硬化成金刚石般的晶体，一鼓作气朝空中射出。

幸亏金木即时收了手，否则就不只是擦伤，再慢一秒，掌心就要被穿出一个窟窿了。

董香瘫坐在地，肩胛骨位子的衣服破了个洞，背上一阵酸麻，她直冒冷汗，嘴唇哆嗦。

「太好了，妳成功了！刚刚那个就是赫子、羽赫的赫子。」

「啊……那个、抱歉，你的手……」

「不要紧的，这种伤一下子就好了喔。」

金木反过来安抚她，他将原先受伤的手指伸到她面前，裂开的地方正迅速愈合。

董香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奇妙的肉色纤维包覆、重新组成皮肤的过程，不一会，金木的手又完好如初了。

「我们体内有种细胞叫Rc细胞，是普通人类的好几十倍，这个妳应该听说过吧？」

「嗯，大概知道。」

「在身体受伤时，Rc细胞会迅速修复伤口，而一般利器无法刺穿我们的皮肤，就是因为Rc细胞的缘故。Rc细胞使我们的身体比平常人更加坚韧，赫子就是裸露在皮肤之外的Rc细胞。」

「所以……只有赫子才能伤得了喰种？」

「基本上是的……还有用赫子做的库因克。」

「那是什么？」

「也就是喰种搜查官用来对付我们的武器。」

赫子就是身体的一部份。金木不断强调。

以前她一直觉得赫子很恶心，颜色异常鲜艳又奇形怪状，第一次看到金木的赫子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慌，而当赫子真正刺出皮肤的刹那，身体竟莫名亢奋了起来。

赫子也伴随着饥饿，提醒董香这是有代价的。想掌握力量，就要有相对的给予，不寻常的饥饿感又时刻强调那无法抹灭的本能，离人类越来越远。

「妳的赫子很美。」

郁郁寡欢的董香，听到金木这么一说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。

金木有些腼腆地挠了挠脸。

「让我想起了夏天傍晚的云。」

时间太过短暂，董香来不及看清自己赫子的模样，也没有精力再发动第二次了。

在她固有的观念里，赫子就是怪物的象征，没有美丑之分的。

她看见金木的赫子从T-恤下摆探出，与上回所见别无二致。金木顺着赫子上的鳞片轻抚而下，像武士在擦拭自己的刀。因为他方才的称赞，董香也试着从不一样的角度审视赫子，她发现鳞片底下流动的血液，使赫子看起来闪闪发光。

「对我来说，赫子就跟手一样。」

两根赫子缓缓伸向董香，原本呈现锥状的尖端变成了手的形状。

董香凝视着那双荧荧的手，自然而然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。

触碰着赫子的同时，她感受到了赫子表面的坚硬、粗糙、温度、与稍纵即逝的熟悉。

也许是喰种之间的共鸣吧。她这么想着。

「啊！」

看到对方的脸逐渐泛红，董香才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了。

她尴尬地缩了手，金木红澄澄的赫子也随即消散在空气之中。

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，喰种也不是那么令她厌恶了。

23：02.11

在得知依子原来也是喰种之后，两人抱着彼此痛哭。

其实人在平常，并不会觉得自己特别不幸，也不会对命运一直怀恨在心，就像金木说他不是不难过，可赫包是与生俱来的，他没有过更好的选择，光用羡慕的眼光看人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，与其如此，还不如一开始就接受自己。

他相信每个人的存在，都是有意义的。

依子说，她好羡慕班上厨艺精湛的人，每次一到家政课，她都畏首畏尾的，连朝锅里撒一把盐都要犹豫半天。她最喜欢的工作就是去处理那些没什么味道的食材，例如青菜，只要不靠得太近，基本上是闻不到的。

「我好喜欢水果的颜色。」依子哽咽着，「苹果的红，柳丁的黄，葡萄的绿，还有石榴那宝石一样的……董香妳知道吗？虽然水果不能吃，但水果的香气还是闻得到的。」

「真的吗……」

「嗯！所以我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吃水果，世上有那么多种水果，就算喰种只能吃其中一项，那也很幸福了啊。」

「如果真是那样，还是水蜜桃吧！」董香试着幽默，「妳看，日本到处都买得到，而且夏天也最多水蜜桃了。」

「啊，水蜜桃，我脑中都要浮现出桃子汁吃得双手都是的画面了！」

到了中午用餐时段，她们会结伴去图书馆吹冷气，或到去其他有树荫的地方散步。

依子向她告解，过去所有董香夹给她的美味料理，她都在午休的时候去厕所吐光了。董香笑了出来，现在要是自己吃了，也非吐不可，连一刻都不能忍受，更别说要憋到午休时段了。

坦白之后，董香的心情轻松了不少，不再彻夜难眠。依子仍旧是她最贴心的倾诉对象，无论是身为人类的过去，还是半喰种的现在。

有次两人在讨论如何将人类的食物「吃得津津有味」，依子告诉董香，其实没有想像中得难，只不过需要一点演技。

一般而言，喰种会讨厌人类的食物，想尝试烹饪的依子算是异类。有的喰种不但克服了食材的气味，甚至有办法做出美味的料理、在餐厅担任厨师，依子特别崇拜那些人。

「我打工的地方，就有这样的人。」董香忖思着，「简餐啊，甜点啊，只是参考食谱，就能做出被人类夸赞非常好吃的程度。」

「天啊！他有经过什么特殊训练吗？」

依子在得知金木的情形后十分激动，她虽然也努力过，但结果总是差强人意，本来自己就尝不出味道，试吃的同学也嫌难吃，更加打击她了。

「我也不晓得，应该是个人兴趣吧，他很喜欢看书，之前还跑来跟我确认一些美食文学的可信度……他最拿手的大概就是蛋糕了。」

「哇！蛋糕……这么厉害！」

「对啊，妳没听错，喜欢做蛋糕的喰种！」董香摆出一副理解不能的表情，「照理来说，他连奶油的味道是什么都不清楚吧。」

金木的确不清楚奶油的味道。

应该说，从面粉到拿罐头水果装饰表层，他都能一手包办，但味道如何，他对此一无所知。

金木每天会做一个蛋糕，以套餐形式、搭配咖啡有打折，还蛮多人类顾客来捧场。

香蕉戚风蛋糕、南瓜派、轻乳酪蛋糕、提拉米苏等，只要有食谱跟材料，他就有办法完成，这点令董香啧啧称奇。

董香告诉金木，她以前不怎么喜欢吃蛋糕，因为太甜了。

「好可惜……我觉得人在吃蛋糕的时候看上去都特别幸福呢。」

「然后晚上就会后悔吸收过多的卡路里。」

「是这样吗……」

见她点头如捣蒜，金木有些失落，他以为像董香那个年纪的女孩，都喜欢蛋糕。

他将今天做好的草莓蛋糕从冰箱里端出来，这次十分成功，也装点得非常精致，金木有些舍不得把它切开。

望着那个草莓蛋糕，董香的回忆被勾勒了起来，还是人类的时候，也吃过几次草莓蛋糕。

应该是和同学庆生的时候吧。

记得去年依子生日，自己也买了块蛋糕给她，当时依子是用什么表情吞下那种折磨人的东西，如今董香想不起来了，倒是后知后觉的罪恶感压得她隐隐作痛。

「呐，董香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妳变成喰种的时间也不过才三个月，应该还记得蛋糕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吧？」

「蛋糕的味道？」

「对啊，至今我做了将近二十种蛋糕，却不懂它们各别的味道……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吧。」

金木正小心翼翼按着奶油的纹路、将草莓蛋糕切成八等分。

他犹豫了一会，最后还是舔了沾在手指上的奶油，然后不出意料地到水槽那疯狂漱口。

董香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同情，如果一个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体会他心爱之物的真正价值，那是非常可悲的。

无论怎么伪装得像人类，喰种依旧不是人，不该喜欢上人类才能理解的东西。

「蛋糕的滋味啊，」董香斟酌着该如何形容，「恶心到想立刻吐出来。」

「欸？恶心？」

「软烂的口感吧，你知道坏掉的鱼内脏吗？或者说，一坨过期的脂肪，嘴巴马上就会被那种恶梦一样的味道占满，食道都快要自己合起来了……」

她觉得自己形容得很贴切。

她将记忆里的蛋糕的味道一五一十描述给金木听。难怪自己会讨厌吃蛋糕，因为除了过甜，蛋糕本身就不好吃，光一口就收不了了。

金木一头雾水地看着她。

董香不明白为何他要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，她又复述了一次，比上一回更加详细。

「等等、不对吧！」

金木打断了她，他说，董香，妳错了，这不是蛋糕的味道。

董香很少被他否定，尤其是这般斩钉截铁的否定，可是这就是董香的记忆，她没有说谎。

「明明就是！」

董香不耐烦地对金木大吼。

29：50.00

蛋糕的味道，就像是腐败的鱼内脏、变质的脂肪。

在碰到舌尖的刹那，身体会强烈排斥，每个细胞一致对外，拒绝那令人作恶的入侵，许多人敬而远之，或中途放弃，唯有意志坚定的人，才能将它吞下。

蛋糕的味道啊。

在唇齿间大张旗鼓，就算吃下正常的食物也无法马上覆盖，那种味道只要尝过一次就会一直记得，与吃下人类食物时的痛苦不同，那是连同精神都会一并侵害的。

金木，我跟你说。

蛋糕一点都不美味，难吃到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碰它了。

即便如此，你还想知道吗？

那么我再重复一次吧，蛋糕吃起来是什么味道。

你给我听好了。

30：00.00

董香睁开眼，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打斗现场了。

她被移动到另一个地方，乍看之下也没离得多远。穿在身上的那件白色风衣血迹满布，她举起袖子一闻，都是敌人的血。

虽然说是醒过来了，但精神十分低靡，头痛欲裂。

「妳根本就没进步嘛，白痴。」

西尾站在一旁，看到董香坐起身，他忍不住数落了起来。

其实他跟董香吃的分量是差不多的，只不过这次她的副作用特别强烈，幻觉长达半个钟头。

「……别太得意忘形了，屎锦。」

「走了走了，再让妳睡下去白鸽就要来了。」

「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？」

董香感到愤怒，既然西尾已提早恢复精神、又担心搜查官的追击，无论如何都该将她弄醒，哪怕是用赫子削断她一只手。

共喰到现在，也快一年了。

从无法下咽到麻木咀嚼，董香终究还是接受了那种味道，并向它妥协。

哪怕连续数日的恶梦缠身，他们也没放弃共喰这条路，透过共喰能提升实力的说法已非洞穴来风，西尾和董香也亲身体会了。

没人可以庇护他们，可还是有想守护的对象，那么只能牺牲自己，为了变得更强。

这是在古董瓦解之后、深植于心的执念。

对面沉着脸的董香，西尾心想，还是不要把真相告诉她比较好。

董香在陷落幻觉的这段时间，难得没像前几次经验那样叫得撕心裂肺，就算偶尔浮现的痛苦表情也不狰狞，一会就消失了，甚至还罕见地露出微笑。

也就是在清楚听到董香说出金木的名字时，西尾决定这次要让她自己醒来，也不会让任何人去干扰她。

董香曾说，自己几乎没梦过那个人，想不到竟会在共喰所产生的幻觉中相见，如同奇迹一般。

「喂，你倒是解释一下啊。」

「……妳梦到了谁？」

面对西尾的问题，董香怔了一会。她当然还记得一清二楚，因为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。董香不明白为何最后会不断强调、放大蛋糕的滋味，她忘了自己曾质问过他那种问题，对她来说，那只是一时的口不择言，可实际上，正是她的心结之一。

在幻觉中向金木陈述的那些，其实都是同类的肉的味道。

董香的身体一直帮她记着，在他刚变成喰种、找上她的那晚，曾痛苦地跪在地上说：这一切都糟透了。

如果那时，自己能对他释出善意，哪怕只有一点，一句安慰也好，金木在那生不如死的当下，会不会好过一点？

如果那时，可以试着去体谅、静下来听金木诉苦，然后告诉他，其实喰种没你想像中那么糟，只不过是一辈子都吃不起人类的食物，趁你还有印象，能否告诉我——

「……蛋糕。」

「啊？」

「你知道蛋糕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吗？」

西尾不明白为何董香要这么问，他不耐烦地说差不多就跟屎一样吧。

董香笑了出来，有些自嘲的成分在里头。

自己刚才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，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。

西尾怎么可能会知道，他跟自己一样，很多事一辈子都没办法理解的。

完